【叙事护理专辑】好好告别

时间:2024-08-19点击数:787次作者:303病区 陈巧

       这是一个关于“临终关怀”、关于“告别”的故事。

       很早就认识了花婆婆,在我还是很年轻的护士时,她陪着她那老年痴呆的老公住院,照护期间基本都是一个人,子女们鲜少露面。她一个人把痴呆如孩童般的老公照顾得很体面,是一个对生活充满热情的老太太。每次带着老公来住院,都是很大的阵仗:左手扶着老公,右手提着东西,身上又背着个大袋,就像来病房安营扎寨。一来就会高声与我们招呼:“姑娘们,我们又来了!”

      这一次,花婆婆第一次以患者的身份入住我们内科,子女帮着提住院用品,她缓缓地走过来,梳着一丝不苟的小小发髻,戴着一副老花眼镜,依然笑容和蔼,脸上皱纹如水波纹般荡漾开来,只是看上去瘦了很多,我发现她左手臂上戴着根PICC”管,然后看到入院诊断上写着:“肺癌伴多处转移”。我心里正想着老太太知道不知道呢?花婆婆沙哑的嗓音传来:“我知道自己什么病,我就一个要求,让我不难受就行。”我有些惊讶,在工作中碰到有很大一部分患癌家属并不愿告诉他们真实的疾病,就连医护人员也要配合着一起说谎,可是这样善意的谎言又能瞒多久呢,随着病情的发展,医疗手段的束手无策,患者会充满怨恨和紧张,家人跟着一起痛苦到结束,忘了道别,也忘了道爱。如果患者知道自己的真实病情,会不会有不一样的过程呢?

      “阿婆,这么快就换好病员服了。”当我走进病房,看到花婆婆已换好病员服,站在窗前眺望远方,窗外可见医院小公园里的高大树木,层层叠叠,浓密的绿在阳光下闪着光亮,这光亮里有着厚重的生命力,仿佛能给予人们力量。花婆婆表情温和,不悲不喜,阳光斜斜地打在她脸上,让我想到“安宁”这个词。“小陈,我要在这里呆到最后,要麻烦你们了”。我其实并不适应与患者谈这样沉重的话题,我们的工作中关于“临终关怀”的部分做得并不多。

      

       花婆婆住院有一段时间了,现在的她在病房内稍微活动就感觉气喘胸闷,已经开始带上氧气管,肿瘤在她体内疯狂地生长,消耗掉她的营养,也吸收掉她的生命力,她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医学只是让她好受一些。花婆婆喜欢与人聊天,喜欢与我们说她老公得老年痴呆后的趣事。她说:“小陈啊,阿婆力气越来越少了,说会儿话都有点吃力”。“阿婆,你真的不考虑转肿瘤科去吗?他们可能比我们内科有更专业的办法?”“不了,不想再做些无用的治疗了,化疗几次,要了我半条命,不做了”我竟无言以对,当医疗手段用尽也挽回不了的时候,延长生命是不是也延长了痛苦的时间。“小陈,你晓得吗,阿公在监护室,插着各种管,最后过得非常痛苦,我不会让自己也全身插着管死。”花婆婆目光坚定,这是她的选择,她说:“没关系,我都这么大年纪,趁还有些时间,我要好好准备准备“准备什么?”“阿婆要出远门,不回来了,总要带点自己中意的东西。”花婆婆说得气喘吁吁,女儿眼眶湿润,边抚后背边说:“阿妈,你慢慢讲,东西我们都会帮你准备好的。”一个老人把死亡说成是没有归期的“远行”,然后准备喜欢的东西一起带走,也许这样在“远行”的途中就不会孤独和害怕。如果死亡是另一场“旅途”,那么在与亲朋告别时,会不会少一些凄凉和悲伤。

       早上医生为了缓解花婆婆的呼吸困难,做了“胸穿”治疗,在抽掉胸腔里的积水后,花婆婆感觉呼吸困难的症状好了很多,整个人轻松不少,花婆婆的精神明显好了很多,中午饭也比平时吃得多。她让女儿帮忙梳头,灰白稀少的头发梳成一个圆形的小髻,用一枚银簪子固定,灰暗的脸庞堆起笑容,卷起层层笑纹。她说,她要去买一些东西,为自己的“远行”挑选中意的东西。站在医院的角度,不希望这样的患者在住院期间请假离院,负面的新闻不是没有,但是如果这是一个临终患者的愿望,是不是也应该给予满足,谁都不是铁石心肠的人,记得《狮子之家的点心日》里,雫小姐说过:“一次美好的临终,足以匹敌一段充实的人生。”尽量不留遗憾地面对“旅途”,也是对“人生一场”的尊重,生死是生命的一体两面,医院是生的开始,也可以提供临终的关怀和照顾。

       花婆婆坐在轮椅上抱着漂亮的手袋,手腕上系着一只浅粉色气球,气球上画着一张笑脸。旁边的儿子提着一个大纸袋,她开心地笑着。我说:“阿婆东西都买回来了。”“对的对的,都买回来了,想要的都买喽。”尽管声音不再洪亮,但还是能听出她语气里的轻松,本以为不会再有机会亲自挑选,但这个愿望却意外地实现了。在很多年后,我在书中读到一位临终患者也把自己的死亡称为“旅途”,在精心挑选好“旅途”中的物品之后,在一些个小小愿望被实现之后,她竟然对即将到来的“旅途”充满期待。人生的最后,不再恐惧死亡,安宁地离开,也是对家人最大的安慰。

      

       那天病房里很多人,所有子女都在场,个个表情凝重。花婆婆有时清醒,有时沉睡。应她自己的要求,在住院期间,所有的医疗处置都只是对症治疗,减轻她的痛苦,只关注她这个“老太太”。我们让她不疼痛、不恶心,让她舒适地与家人在一起度过最后的时光,没有吊瓶,没有心电监护,除了一根鼻氧管,全身没有任何其他的管子,那根PICC”管也早已拔掉。她穿上了新的衣服,床单被套也不是医院里统一的样式,而是那天她自己亲自选的,子女们已为她换上。床头柜上有一大束鲜花,淡淡的香气在病房内流淌,那只浅粉色的“笑脸气球”依然还在,被系在床栏上,随风轻摇。我不再频繁地巡视,这是花婆婆与家人的最后时光,也是最后的道别,不能被无关紧要的人打扰。直到她的儿子过来跟我们说:“老妈已经远行去了,谢谢各位的帮助,住院期间她没受多少罪,走的时候很安详。”他感谢医院在病人和家属放弃治疗后依然提供病房给予安宁疗护和临终关怀。

       十几年的工作中,看到过太多积极治疗到最后的患者,痛苦地匆匆散场,根本来不及好好地告别,对自己,对家人,内心总会有遗憾吧。花婆婆的故事给了我不一样的启示,善终是生命最后的体面,临终的安宁不仅可以抚慰离别的伤痛,也可以让家属重拾生活的勇气。

       医院护工的工作效率很高,花婆婆的病房不多时就被清洁消毒了,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已经没有花婆婆的气息了。病床上铺着医院统一的白色床单,规整的被子,床头柜上固定着统一的热水瓶。我仿佛还能看到那只浅粉色的气球在床旁轻轻摆动,当时,它是不是也在为花婆婆送行,和她告别呢!

        编辑:陈辉军  审核:王文荷  终审:尤国美 吴丽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