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护士长，难啊！”患者的妻子端着水盆无可奈何地对我叹道，微蹙着眉苦着脸，“老赵，现在病是好点了，我却又开始担心他乱走了！他上次想回家，也不说，还瞒着家里人，一个人偷偷回家，惊动了家里所有的亲戚朋友，连医院领导都知道了 ，最后都报了警，派出所帮忙才找到了人。这不，昨天，他说住在这里难受，就自己一个人跑到外面树林里，我找了好久才找到，我都不敢和你们说，怕让我们出院。”

说起这个老赵，因颅脑肿瘤伴多发转移被上级医院判了“死刑”的，来我们医院也只是求得最后的残喘。刚来时，病情较为严重，平日里只能卧床休息，头上带着帽子，蒙在被窝里，也不说话。后来，随着病情的逐渐好转，老赵下了床，时不时会在走廊上溜达，累了就坐在护士办公室，情绪时好时坏，偶尔也会找找医生护士的茬，对于他孩子气的样子，护士们也很是无奈。

没想到现在他开始变本加厉闹起了失踪，我决定要跟老赵好好聊聊！

偶遇来护士站串门的老赵，我连忙叫住他：“老赵，现在上班时间，我们也忙，你坐在办公室影响不好，你先回病房，等我忙过了，我有个事儿要跟你商量的。’’

老赵好奇我找他什么事，但是我故意卖了个关子，保持神秘，果然老赵就乖乖回病房等我了。

下午，抽了个空，我去病房找他。老赵刚醒，睡眼朦胧的，但看到我立刻就想起了我要跟他商量的事，眼神急切切的。

“老赵，现在身体觉得怎么样。”我开了头。

“也就那样吧，头痛稍微好点了。”他来了精神，于是开始指使老婆把床摇高，嘴里还不满意的嘟嘟囔囔。

我接过他老婆手里的活：“我来好嘞。”一边继续和他聊道，“听说，你最近可精神啦，不光天天要吃方便面配榨菜，还自己出去溜达闹个失踪玩玩啦。”我笑着怼他。

老赵一听，不高兴地拿眼神瞟了一下他老婆，说：“就你多事，屁点事儿到处说。我就这样了，有本事你天天跟我啊，小妇人见识！”

老赵老婆小声地辩驳了几句换来的是老赵更多的不满。我忙上前劝导：“话可不能这么讲的喽，你老婆对你的好我们可都是看在眼里的，她也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啊，你看看，为你操心得都瘦了好多。”

老赵也自知理亏，也没了刚刚颐指气使的模样，眼神变得柔和了许多，见他态度好转，我试着引导他：“你有没有想过啊，那是什么情况让她有这样的举动呢？”

老赵看着我，讪讪没说话。

“你也知道喽！我们这个年龄的人啊都含蓄，但是别人的好我们看到了还是会感恩的，对吧？”老赵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我赶忙乘胜追击：“那你现在也苦恼，也想出门去走走，那我们也一起想想办法，你么也自由了，你老婆也好安心，你说好不好啦？”

老赵伸手调整了一下他自己的帽子说：“她完全可以不用这么辛苦的寸步不离的，我也不想让他时时刻刻跟在我身后的。”

我说：“那我们就好好来分析一下，我们来概括一下这些时间来的感受好不好？”

老赵看了我一眼，低头看着自己交握的手：“还能怎么样，过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呗。”

“那你觉的这样的心态对你现在的治疗生活有什么影响吗？”

老赵掖了掖被子，将身体缩到被窝里，说：“就是有点感觉放弃生活了，生这病的你们也见多了，像我这样有今天可能没明天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也没什么盼头，连带着我老婆也遭罪。”

老赵看了一眼老婆，眼眶微微泛红。

他的话让我的心被无奈紧紧包裹，但面上我还是保持的淡定，我试图转移一下话题：“我看你啊，细皮嫩肉的，以前是干什么工作的。”

对于曾经的美好没有人是不留恋的，老赵也一样，一提到这话题，整个人都焕发了生机，他伸手将被子往下推了推，挥舞着双手对我说：“我啊，以前可潇洒了，办了个小厂，每年盈利个几十万，虽说不多，可也挺富裕，这不，这几年，生意还挺好，生了个二胎，刚刚一周岁多，很可爱。”说着拿起手机，点开相册给我看，“这是我小女儿，刚会喊爸爸，你看，是个小美人。”满眼的宠溺。

“真可爱，小女儿像你啊，白白静静的，日后肯定是个大美人，那现在谁在照顾她呢。”我说。

“现在啊，我岳父母在照顾啊，以前家里的一切全是我老婆在打理。想想她也是苦，以前创业的时候，跟着我吃苦，三餐也顾不上，这两年，生活好了，可又碰上我这病，连累的她也没福气。”老赵眨着眼，努力将眼泪逼回去，将目光从他老婆身上收回，叹了口气，默默地把手机收了回去。

“你们也是不容易啊，当初创业很难，再苦再难你们都一起扛下来了，你老婆先前还跟我夸你，说你以前对她很好，现在照顾你再辛苦她都是愿意。”

老赵老婆拭去眼角的泪水，语带哽咽道：“我就希望你好好的，我不会离开你，孩子们也都等着你回去，小的现在天天喊爸爸呢。”

“对啊，老赵，以前办厂那么困难的事情都挺过来了，生病怕什么，我们是肿瘤专科医院，上面直属省医院，在浙江那都是排的上号的。想想你大老远的从黄岩跑到我们这里，也是相信我们的。你看，现在的情况也算是控制得当，肿瘤也没复发，这是一个很好的征兆啊，我们要有信心！厂子还等着你去经营，女儿还等着你去抱抱呢，老婆还等着享你的福呢！”我拍了拍他的手，“要相信自己，相信我们医院。”

“护士长，我知道的，跟你聊了，心里舒服多了。谢谢你，以后我出院的时候请你全科室的人到酒店去搓一顿。”老赵挺着身子，微笑地看着我，又将目光移向了他老婆。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这都是我们的工作，以后心里烦闷不好的时候，随时欢迎找我聊聊天的。”

后来，他倒也没特意地过来找我，只在我经过他病房的时候前，他会偶尔跟我聊聊他的创业过程，一起分享他小女儿成长的照片，也常常看到他们夫妻俩微笑着跟科里的医生护士打招呼。偶然的外出，他也是事先跑到护士站交代一下再出去。

半个月后，老赵要出院了，特地跑到我办公室找我：“护士长，护士长，我下次还来复查的，下次我把我小女儿带来给你们瞧瞧，很漂亮的。”

看着夫妻俩离去的背影，心中难免感慨，欣慰他们的相互扶持，遗憾余生岁月的别离。

病房的工作中，不同的是迎来送往的病人和家属，不变的是从毫不相干的彼此到后来携手共进的“战友”！叙事医学，它是车辆行驶中的导航仪，同时也是记录仪。它指引我们前进，同时也记录我们彼此的成长！

作者：神经外科 陈金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