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护仪的滴答声是ICU里永不停歇的背景音，也是ICU里特有的时间流逝声。我站在张大伯的床旁，调整着床头的监护仪参数。这是他住这儿的第47天，比大多数ICU患者都要久。

他是一位普通的父亲，六十五岁，却被癌症纠缠已久。初次见到他时，他静静地躺在病床上，面色苍白如纸，瘦骨嶙峋的身体被各种仪器管线环绕着。虽然他的身体非常虚弱和疲惫，但他的眼神中始终含着光，充满了对生的渴望。从家属的讲述中，他为了家庭默默付出了大半生，如今却被病痛折磨得苦不堪言。这时他刚刚又经历了一场呼吸衰竭大抢救，在医护人员的奋力努力下，他的病情转危为安。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的病情却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每一次的抢救，都是与死神的激烈较量。看着他在病痛中苦苦挣扎，我们医护人员都心急如焚，拼尽全力想要将他从死神手中夺回。然而，医学并非万能，他的身体在长期的病痛折磨下，已经越来越虚弱，对各种治疗的反应也越来越不佳。

“今天是你啊。”他的儿子拿着白蛋白走进来。这四十七天里，他每天都会准时出现，已然掌握ICU特有的时间密码，保持着某种仪式感般的存在。我见过太多家属，最初的热情往往在日复一日的探视中，在疾病没有明显好转的期待中慢慢消退，但他没有，他眼神里还有光。这两天他一直焦急地等在病房外，医生在前两天告诉他，他父亲的病情已经恶化了。“我在这里，没事的，不怕……”他轻声对父亲说道，不停地想再为父亲做点什么。父亲已陷入昏迷，或许，他还能感知到。

他叫住了医生。“我们商量过了……”，他的声音哽了一下，“我们想……让我爸少受点罪。”医生点点头。“两年，他太累了。如果太痛苦了，我们就放手。”经过无数次艰难的抉择，他最终做出了一个痛苦的决定，病情恶化不可逆，他们将放弃抢救，让父亲不再痛苦，安然地离开这个世界，也不浪费医疗资源，把医疗资源献给那些真正需要的患者。说完，在医生的见证下，他郑重地在知情同意书上签下了他的名字。在ICU的工作中，见过太多类似的时刻，我理解家属的无奈，也尊重他们的选择。

那天晚上，他的病情又一次恶化。他的心跳一点点慢下来，如同疲惫的旅人终于放下行囊，呼吸渐渐微弱，直至停止。监护仪上逐渐平缓的线条，像一条安静流淌的河流，最终汇入永恒的寂静。时间定格在晚上二十二点十八分，我们关掉了监护仪的报警声，撤去了缠绕在他身上的管线，仿佛为他解开最后的束缚。护工阿姨为他换上了干净的被褥，纯白的棉布轻柔地覆盖在他消瘦的身体上。他的儿子走进来，沉默地站在床边，许久，他轻轻握住父亲的手——那双手曾为他撑起整个童年，如今却已冰凉。他没有哭，只是低下头，额头抵着父亲的掌心，仿佛在完成一场无言的告别。 最后，我们推着他离开病房。轮子在地板上滚动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谁的梦。走廊的灯光一盏盏后退，他的身影渐渐融入夜色，如同一片落叶归于泥土，安静而自然。

生命的终点总是带着无法抗拒的无奈，就像秋叶终将凋零，无论我们如何挽留。可即便如此，那些紧握的手、无声的泪、深夜的守候，都在诉说着爱与不舍。死亡或许能带走生命，却带不走那些曾经温暖过的痕迹。

在医院，我们见证了太多来不及说再见的离别，但也正因如此，每一个温柔的瞬间都显得格外明亮。不是所有的故事都有美好的结局，死亡无法被美化，但可以被温柔以待。    

 编辑：吴佳鲁  校对：陈辉军  审核：王文荷  终审：尤国美 吴丽丽